□汤程程
春去秋来两载有余,家门口的水泥地会不时地蒙上斑驳的鸟粪。那些白中带灰的印记,像撒落在地上的碎云,只是一直未见这留下印记的生灵,更寻不到它栖息的巢穴。起初,每日出门时低头看见这些鸟粪,总会忍不住抬头张望——屋檐下的横梁空空荡荡,墙角的缝隙干干净净,就连院中的老树枝丫间也没有半点鸟巢的影子。这鸟儿究竟把家安在何处?
去年一个暮色四合的傍晚,我收衣服时,无意间瞥见屋檐下的电线,这才解开了长久以来的谜题。那根悬挂在红灯笼旁的电线,本是为了固定灯笼特意拉的,此刻竟蹲坐着一只燕子。它的羽毛呈墨色,腹部泛着淡淡的灰,缩着脖子,翅膀微微收拢,像个倦极了的旅人,正借着暮色歇脚。原来,这便是鸟粪的“主人”;它的“家”,竟只是一根冰冷的电线。
婆婆说,这是一只懒燕子,每天晚上天擦黑了才飞回来,就蹲在挂红灯笼的电线上过夜,天刚亮,它就又飞走觅食了,所以我之前一直没有发现它。我心里暗自嘀咕:还真是只“懒燕子”,放着好好的屋檐、墙角不用,偏要在电线上风吹雨淋。
第二年春暖花开时,门口的鸟粪渐渐多了,“懒燕子”又回来了。每次路过,我都会驻足看一会儿:它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蹲着,仿佛电线就是世间最安稳的依靠。我总忍不住想,它难道就不想搭个窝吗?蹲在细细的电线上,风一吹就摇晃,难道不难受吗?还是这屋檐下,没有它觉得合适的筑巢位置?
公公婆婆看着很着急,于是在墙角钉了一块铁片作为它的“地基”。过了几天,铁片上渐渐多了些泥巴,树枝慢慢也多了起来。又过了几天,“房子”一点点搭起来了。每天早上出门时,我都要抬头看看这间“房子”的变化。
终于,它的“家”完成了,而且看起来很是牢固结实。清晨,我被屋檐下嘈杂的鸟叫声吵醒,下楼一看,燕窝里探出六个小脑袋,嘴巴张得老大,不停地叫着。燕妈妈从外面衔了食物回来,雏燕们争先恐后地张开嫩黄的喙抢食,那温馨的画面长久地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。
原以为一切很“圆满”,直到那天加班晚归时,借着家门口路灯暖黄的光,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,想看看巢里的小燕是否安睡。巢里静悄悄的,想来小燕们早已吃饱睡熟,可当我的目光扫过电线时,又看到了那只燕子——它依旧孤零零地蹲在电线上,路灯的光落在它身上,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。就在这时,燕巢里突然探出一个脑袋——那竟是另一只燕子,它看了看电线上的“同伴”,又缩了回去。
那一刻,我才忽然明白——原来,这只总蹲在电线上的燕子,从来都不是燕巢的主人。我们钉下的铁片,引来的是另一只勤劳的燕子;那些日复一日衔泥垒巢的,也是另一只燕子;巢里那些嗷嗷待哺的小燕,自然也是另一燕子的孩子。而这只“懒燕子”,眼看着别人筑巢、育雏,却始终独自守着那根冰冷的电线。
原以为钉一块铁片,能帮它搭起一个栖身之所;事实上,帮扶只能为它提供一块“地基”,却未必能唤醒它主动筑巢的心。对那只“懒燕子”而言,它习惯了随遇而安,习惯了不费力气的停歇,却从不知道——“家”并不只是一个遮风避雨的空间,更是一个需要用心经营的归属。燕子如此,人亦如是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