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艾雄超

下午，去月亮湾公园散步，看见汉江大堤两侧坡面衰草间，点缀着朵朵清丽淡雅的牵牛花，不由得为之驻足。那些野花，再寻常不过，却让单调的秋色一下子鲜活灵动起来。它们内敛克制，毫不招摇，喇叭形状随意舒展，一如往昔，朝天吹奏着，虽无声，却深情。

牵牛花，雅称“朝颜”，充满诗意的想象。其花期短暂，转瞬即逝，随着朝雾而来，等到太阳升高，又羞又怯，卷起花瓣，悄然零落。

记忆中，牵牛花颜色颇多，有深蓝、淡紫、粉白。藤蔓肆意纵横，往四下里伸展，与别的草木缠绕，随心适意，别有一番风情。我因此忆起写过的一首小诗，题目叫《农家所见》：牵牛上篱五六朵，秋虫浅吟短砌下。白头翁媪对花坐，笑谈渴饮菊花茶。

彼时，秋阳之下，篱笆圈起一方闲庭，静谧安详，几朵牵牛花在篱笆上闲闲地开着，浅浅地笑着，淡如清梦。短墙根和石砌下，秋虫浅吟低唱，温情脉脉，仿佛在挽留最后一抹秋光。白发翁媪，花下对坐，在温言软语中，安享时光。阳光正好，秋风尚暖，菊花茶飘散着一缕清香，谈笑之间，浅啜润喉，其甘醇之趣，不减陈酿。

此景尤为动人，便笑语上前，讨得矮凳，篱下小坐，静观牵牛花心无旁骛地开着，一派天真烂漫。秋光融融，秋语悄声，正宜人沉思过往，梳理前尘旧梦。

对牵牛花情有独钟者，大有人在。清代诗人陈曾寿就写过十多首关于牵牛花的古诗，唯美浪漫，令人神驰。兹录其一，与君共赏：临风滟滟紫霞杯，难得秋深日日开。迟暮相看两不厌，也如风雨故人来。

西风渐凉，秋深萧瑟。别花黯然失色，而牵牛花难能可贵，日日盛开，宛如一枚涂有紫色霞光的杯子，颜色之美，模样之俏，无与伦比。微风轻拂，花朵摇曳生姿，曼妙迷人，让人浑然不知今夕何夕，时光悄然已至季节深处。

诗人迟暮，渐入老境，还能坐对此花，日日相伴，相看两不厌。想必是，我见牵牛多妩媚，料牵牛见我应如是。执此一念，人生何来不乐？那一句“也如风雨故人来”，更令人喜出望外。风雨飘摇之际，老友不辞辛苦，如约而至，何其惊喜！

袁宏道说：“人情必有所寄，然后能乐。”世间万物，洵美且灵。于我辈而言，想要深情地活着，离不开花草，迷花倚石，才不负光阴，也不负自己。

张岱说：“人无癖不可与交，以其无深情也；人无痴不可与交，以其无真气也。”人生在世，或癖或痴，执着于人情事物，皆源于用情至深笃真，如王子猷雪夜访戴，张宗子湖心亭看雪；陶渊明偏爱菊，周敦颐独爱莲，非个中人不得识其况味。

王国维在《人间词话》里说：“词人之忠实，不独对人事宜然，即对一草一木，亦须有忠实之意，否则所谓游词也。”即是说，词人忠实，不单单对人，对事也应如此，即使对一草一木，也必须要有忠实的情感，否则，他的作品就会没有真情实意，流于浮夸。

浮生若寄，不可辜负。“一沙一世界，一花一天堂。无限掌中置，刹那成永恒。”爱人间，爱生活，就从爱一朵牵牛花开始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