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樵夫

今年的元宵节,圆月高挂，星汉灿烂。我躺在阳台上的摇椅里，一遍遍欣赏着朋友摄制的视频：《西河月韵》，画面流转中，月光的清辉，灯影的璀璨，如梦如幻，韩红的歌曲《月亮》作为配乐，轻柔、缠绵……一次次撩拨着我的心弦。

古城襄阳坐落于鄂西北的汉水中游，素有“华夏第一城池”“铁打的襄阳”“兵家必争之地”之称。一座城，两条河，四面墙，构成了文武兼备的襄阳。两条河，一是汉江，亦叫襄江；另一条为护城河，有“华夏第一城池”之美誉。然而给人印象最深、最具震撼力的要数护城河了。

不知道从啥时起，人们把西护城河叫西河。四十六年前，襄阳地区财贸学校的录取通知书，将我带入这座千年古城的怀抱。头枕西河波浪声的两年求学时光，成了我生命里最初的锚点。此后几十载春秋，兜兜转转，最终在此生根。

每每得闲，我总要往西河边走一走，仿佛赴一场与老友的约定。因为那迷人的景致，仿佛是古城巨幅画轴展开的一角，也是那五千米护城河中最富传奇、最有人文底蕴的一段。

独行西河，总爱从民主路启程，我用脚步丈量着古城两千八百多年的历史，脑海里回放着几十个寒来暑往。苔痕斑驳的城墙墙垛间，斜逸出几枝清瘦的草木。林间鸟鸣与远近蝉声织成夏日的交响曲，却在喧闹中沉淀出奇异的安宁。河水清浅处，水草柔柔摆动，鱼群穿梭，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，划破静谧，溅起涟漪。坐在高大的银杏树下，纵是酷暑也能感受到穿林而过的凉风。沿途花事烂漫——桃红杏白，芭蕉凝翠，更有紫薇、紫荆、夹竹桃与爬满马头墙的凌霄仙子，将西河夹岸装点得姹紫嫣红。

如今的西河畔，游园、广场与亲水廊道取代了昔日的军事设施。唯有作为护城河源头之一的三叠瀑布，依旧“哗啦啦”地吟唱着永恒的歌谣。浓荫下，闲适的人们摆开了棋牌战场，围观者的专注不亚于阵前督战的将领。而香樟树下推着婴儿车的祖辈们，则构成了温馨的图景——酣睡的婴孩、看报纸的爷爷、刷手机的外婆，时光在此刻柔软如棉。细雨忽至时，“襄阳人家”的青砖黛瓦在雨帘中渐次朦胧，任由雨丝轻吻面颊，雨中人影绰约，心中清欢涌动，仿佛天地间只剩雨声与心跳的合鸣。

登上数十级台阶，西门城墙上写有“解放襄阳西门登城突破口遗址”的标牌映入眼帘。垛口外，西门桥车水马龙如时代脉搏，夕阳给河面镀上跳跃的金箔。举起手机时，我突然震撼于这古今交汇的画卷——温婉的护城河与巍峨的夫人城紧紧相拥，堤岸垂柳恰似韩夫人的秀发。遥想韩夫人筑城御敌的传奇，再看城墙上依稀可辨的弹坑，侧耳仿佛能听到远去的枪炮声，恍然惊觉：曾经的硝烟早已化作今日的安澜。没有战火惊扰，不见纷争动荡，这份寻常烟火里的岁月静好，咋不叫人珍惜？

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隐去，西河沿岸华灯初上，与古城墙上的灯带交相辉映。夜色中，西河码头的酒肆灯影摇曳，歌声低徊，没有风，没有雨，西河安然入梦，愈发显得迷离动人。

月升中天时，13路公交车载着满城灯火驶来。西门小广场上，几个戏迷有板有眼地唱着豫剧，蒲扇啪嗒有声，还有藏身于草木的虫鸣乐队伴奏。曾经的古战场，如今已成为市民休闲和游客打卡的景点。

“襄阳好风日，留醉与山翁。”徜徉在西河畔，历史与现实在此交融。俯首沉思间，跨越千年的感叹油然而生。按照中国传统哲学思想，“小隐隐于野，大隐隐于市”，不必远行，无需拥挤，在城与河的拥抱下，便可饱览湖光山色，既能怀古抚今，陶冶性情，更可暂避尘嚣，寻得心灵栖息之地。

我乃性格孤僻之人，向来爱静不爱动，说走就走，想停就停，就像西河岸边的老枫杨，不必奢华，但求雅静、适意，在一方小天地里，在老去的码头上，静看晚霞映照高耸的城墙。倘若你是性情中人，可以邀三两知己，去爬爬岘山，逛逛北街，如果累了困了，就到西河畔找一小酒肆坐下，点几个菜，打一壶酒，划上几拳，吼两嗓子，岂不更加畅快？

不知是寻梦的悸动，还是清茶的余韵，竟让我辗转反侧。我在手机上反复修改这篇小文，直至晨光熹微方得入梦。而梦中，依旧是一河银辉粼粼，星光温柔闪烁——照过千年烽火，今又荡漾着和平的波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