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谢伦

几年前，好友道利携书画家王赫赫回襄阳办画展，引起不小轰动。作为同学、老友，我也趁热写了一篇印象记，名为《江湖之外》，发在《襄阳日报》副刊上。没料就有朋友善意给我发来微信，说石松子（张道利笔名）真就能在书画的江湖上，一味地游离“在外”，独善其身？

对于此问，依照当年的画坛情状，有疑惑倒也可以理解。那时候的中国画界，来自西方的艺术思潮一浪高过一浪，令人眼花缭乱。2012年秋，我到长白山参加一个文学活动，途中去了道利在京城的家，就着古琴热茶、画坛乱象，和他有过一夕谈。道利不喜欢主动臧否别人，但在艺术上有他自己的价值判断。我也半开玩笑地问过他在京城的笔墨行情。他仍旧是一笑，然后看看窗外，说市场上的那些画儿他画不来，只好远离。话说得平和，并不生气。

事实上，据我所知，之于当时混乱的书画现场与汹汹如烈火烹油般的所谓潮流，道利一直都是远离的。这许多年来，他就是以远离来求得大自在、求得心安的，又以远离的姿态回转向后，逆流而上，一头扎进传统的高山大水里，潜心向古人学习：清六家，明四家，元代倪瓒、王蒙、黄公望，宋代夏圭、马远、李成和范宽……他一路往上，砥砺跋涉，经年累月。他说他其实是心存奢望的，奢望能在喧哗的江湖之外，去寻得一份艺术上的清静。我信这话，当然要做到也很难。

一晃几年过去，2017年道利回襄阳办画展，展名就是《入静》。在我看来，那个画展应该就是道利“入静”多年后的一个思与悟的回顾。还记得展出的作品有《品山》《问水》《如莲》《云踪》等四个系列几十幅山水画。很显然，道利安排的这个系列是别有深意的，若沿着这个系列往里走，基本可以看出他多年来的求索路径：山高水长，白云生处，溪上听风，渺远空蒙……

我曾在《江湖之外》的文字里，对那次画展的作品有过如下描述：那些画儿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些山川坠泉、屋宇石栏，间或一座跨溪小桥，几根摇曳的草木和一些流云悠然的影子，也不过是千百年来传统绘画里惯常出现的叙事物象，但是你稍加注意就会发现，就是在这些石涧草木里，幽幽地散发着令人讶异的疏朗之气，那些山石、屋宇、人物，无不显露出一种独有的超迈之相；似乎在不知不觉间，你就循着那山间的曲径与流水，走进了一个清逸静虚的境界里。是的，出尘脱俗、古雅空灵、含蓄无尽，这大约就是石松子以他半生的修炼所营造出的特有的精神气场吧！只不过在这样的一个气场里，石松子画画儿，着眼点就不是画儿了，是修为、是造化，是他心迹于笔底的自然流露，那些画儿里画的，不过都是他自己——山水是他自己，草木是他自己，石栏屋宇流云是他自己，那些穿着长衫时而低咏、时而长啸的古人，也是他自己。

我说过佩服道利。我们曾一起学习绘画，一个锅里搅勺子好几年。在京城的那次喝茶，他还劝我把画儿捡起来，说我底子还好，丢了可惜。然而岁月哗啦翻篇儿，一晃又是几年过去，2025年，道利要迎来他第二场画展，而我则生就身懒，想法不少，一幅画儿却也没画成过。他把这次要参展的作品一幅幅发过来，我嫌手机屏太小，转到电脑上放大、再放大看，看图式、看线条、看墨色、看皴法点染、看题款落印……四十几幅山水画儿，一幅一幅看过来，看得我恍兮惚兮，可以这么说吧，从某种意义上讲，道利完成了他在绘画艺术上的跨越，无论在技法的淬炼还是图式的构建上，除了笔墨精到、气息清雅之外，对水墨的深层内涵和精神实质的体悟，又到了一个更高层次。我觉得这应该是道利师法古贤，较为成熟的时期了。

借景抒情，追求画外之象，应是中国水墨画儿的灵魂所在，也应是道利的追求之所在。照我理解，道利把这次的画展名为《山外》，即诗在诗外，画亦在画外，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，画家之意亦不在画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