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蒋志华
中秋节前后,石榴大上季。我能够记得住这个,缘于岳父在世的时候,每逢中秋佳节,他一定会早早地为我们备好一篮大大小小的石榴。
岳父老宅后的园子里有两棵石榴树,各有一丈多高,高过屋顶。老宅在县城西关街头第一家,坐北朝南,是一个三进的四合院,除了前院、中院、后院,还有大小两个天井。其正大门临街,有三间门面租给人做生意,临街门面靠里侧开了个小门,供一家人出入。后院外还有一分多地的菜园子,那两棵石榴树就栽在这园子里。在县城有这么大一座老宅子,可以想象当年的热闹与生气。这座老宅曾经住着妻子的爷爷奶奶及他们的四个孩子,岳父排行老三,上有一个哥哥、一个姐姐,下有一个妹妹。岳父的姐姐、妹妹出嫁后,就只剩下岳父一家和伯父了。后来岳父分到了单位的单元楼,全家也就搬离了老宅。就这样,偌大一个老宅,只剩下伯父一个人。伯父当过兵,短暂地成过家,生了一个孩子没存住,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又离婚了,性格倔强的他从此孤独终老。我随妻子去老宅的第一次,就遇见了沉默寡言的伯父。伯父从他住着的一间厢房里突然冒出来,把我和妻子吓了一跳,看上去很严厉。不过,他首先开口叫了一声“腊梅来了”,腊梅是妻子的小名。妻子看见伯父略带猜疑的目光,赶紧指着我说:“这是您的侄女婿!”然后把我的名字告诉了他。伯父顺手进屋给我们拿了两个大大的石榴,说:“给,尝尝!才刚刚熟,摘了几个。”
妻子大略地给我讲了家里的情况。伯父一直靠那三间门面房收点月租生活,后来这土木结构在风雨飘摇中也成了危房,没人来租房了。伯父身体好的时候一直自食其力,过着极简的生活。他从不愿求人,也不愿给组织添一点麻烦。直到后期体弱多病,社区在他的允许下才帮助他争取到相关政策的帮扶。
而岳父随着年纪越来越大,来老宅的次数也越来越少。偶尔来一下,要么是因为下连阴雨时怕漏坏了房子,他要来上房拣瓦;二是石榴熟了的时候,他来摘石榴给我们带回去。一个人年龄越大,越难割舍与其相伴很久的东西。记得岳父七十岁时,还费劲地搬着梯子爬上屋顶,小心翼翼收拣那椽条上的一排排灰瓦。还有那石榴树,也跟岳父一样慢慢变老,果子的收成也越来越少。此时的岳父没力气爬到高处摘了,只能找来长梯搭在树干上够着摘。这多危险啊,万一树枝断裂或者梯子滑了,人摔下来怎么办?为此,我们都给岳父“约法三章”,劝他不要再去老宅摘石榴了,又说现在条件好了满街都是石榴,但岳父仍坚持每年都要去看一看老宅,看一看树上的石榴……
老宅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,里面写满了故事。那四方桌椅、柴火灶、水井、天井及石榴树,似乎都在诉说着过去那些炙热而美好的人间烟火。大灶台旁边一面墙还码着整整齐齐没来得及烧掉的最后一堆柴火,岳父搬到单元楼早已用不上了。伯父也不会用。他年岁已高,有几年过年时,我们把他接到岳父家一起过年。他慢慢融入了我们,能叫上我的名字,我陪他喝酒、给他夹菜,他只能喝一小杯……
人有生死,树有荣枯。如今,岳父、伯父都不在了。月近中秋,走到老宅处,矗立在眼前的是一排排新建的高楼。我仰望着秋日明净高远的天空,仰望着记忆深处的两棵石榴树,也仰望这时光长河中的人事代谢……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