襄樊之战（三）

公元1267年十一月，已任蒙古南京宣慰使的刘整再次向忽必烈谏言：“若论攻宋方略，应先经略襄阳。襄阳本为我朝所有，后来却弃而不守，使宋人得以修筑完善，复为强藩。若能收复襄阳，然后浮汉入江，再顺江东下，可一举平宋。”刘整本为南宋降将，对宋地形势了如指掌，但这一建议提出后遭到了蒙古官员的激烈反对。刘整再次向忽必烈进言：“自古帝王不能一统天下者，不能称为正统。我朝已占天下十之七八，为何置南宋一隅不问，而自弃于正统之外呢？”忽必烈听后大为振奋，决意召集诸路兵马从中路进击南宋。不过他也清楚，襄阳地势险要，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，要想夺取此地，绝非朝夕之事，遂令征南都元帅阿术为主将、刘整为副将，共同整兵经略襄汉，伺机夺取襄阳。

蒙古人已经磨刀霍霍，吕文德却未重视，只是于当年底命胞弟吕文焕知襄阳府兼京西安抚副使，接替程大元驻守襄阳。吕文焕熟谙兵法，且屡立战功，在南宋也算一员虎将。莅任襄阳后，吕文焕立即加强守备，同时密切关注蒙军动向。

公元1268年，蒙古征南都元帅阿术会同镇国上将军、蒙古汉军都元帅刘整督率各路兵马，正式攻打襄阳城。蒙军这次是有备而来，与往常大不一样。蒙古人打仗向来不带粮草，打到哪里抢到哪里，这种方式利于奔袭，但难以持久。为了夺取襄阳，阿术等人调整策略，先在南阳盆地及周边屯田，在南阳、信阳等地储备粮草器械，以保障大军后勤供给；又在河北、河南等地大肆征发民丁，以保证兵源供应。同时，在襄阳城东南以鹿门山为根据地，建造鹿门堡；在城东白河口（今唐白河入汉水处）构筑堡垒；此外，在周边如万山、新城、淳河、滚河等要害处都修筑了城堡，并连珠扎寨，令周边数十里不得相通，以断绝宋军粮道。此时，已升任河南行省事、参知政事的阿里海牙，又在襄阳城外筑起长围，从城西万山起，直至城东南的鹿门山，将襄阳城严密封锁起来。为了彻底孤立襄阳，刘整还亲率五万精兵抄掠汉水沿岸诸郡。各郡见蒙军势盛，纷纷据城坚守，以避蒙古锋芒。蒙古军却并不攻城，俘获八万百姓而去，以断绝城外支援。阿术又命大将唆都外出巡逻，夺取金刚台、青涧寨、大洪山、归州洞诸隘，襄阳因此益加孤危。

吕文焕发现蒙古军正在襄阳城外大肆筑城，对城防构成极大威胁，立即派人赴鄂州禀报兄长吕文德。谁知吕文德听后，不仅不着急，反而骂道：“不要为邀功而妄言，就算蒙军筑城也不足为虑。襄、樊城坚池深，储粟可支十年，叛贼刘整不自量力，若果真敢窥伺襄、樊，你只需坚守至来年春水大涨，我即顺流而下前来支援。”吕文焕无可奈何，只好下令修城缮甲、储备粮草，做好独自与蒙古军对峙的准备。当年十一月，吕文焕曾率襄阳守军主动进攻城南沿山诸寨，试图突破蒙古军的包围，可惜不敌阿术部众，只好再次派兵向鄂州求救。

败报屡屡传至鄂州，吕文德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蒙古人的当，可惜悔之晚矣。为了弥补过失，他急忙调兵遣将支援襄阳。第二年（1269年）春，宋黄州知州兼沿江制置副使夏贵，乘汉江水涨，驾轻舟急进至襄阳城下，将衣物、粮草等物资送进襄阳城中。因害怕遭到蒙军袭击，夏贵仅与吕文焕隔城问答数语便率兵返回。阿术闻知大怒，一边继续围攻襄、樊，一边派兵进攻复州和德安府（分别为今湖北仙桃市和安陆市），持续深入汉水中下游，以扫除襄阳外围力量。这时，忽必烈又增兵二万赴襄阳，并命辅国上将军、枢密副使史天泽和驸马忽敕出到襄阳督战。史天泽擅长围城作战，到任后立即选择要害处建栅立堡，欲彻底断绝襄阳与外界的联系。

蒙古行军万户张弘范为降将张柔之子，率兵戍守襄阳城东南的鹿门堡，以断绝宋兵粮道，并阻遏郢州援兵。当年二月，他向统帅伯颜建言道：“我军急欲夺取襄阳，却又采取围困之计，主要是因为看重人命，希望他们疲馁自毙。不久前，宋将夏贵乘江水猛涨运送衣物粮草入城，我军却无计可施。襄阳为水陆要冲，南连江陵、归州、峡州，商旅行贩络绎不绝，哪会有自毙之时呢？如果筑城万山以断其西、立栅灌子滩以绝其东，这才是令其速毙之道。”万山位于襄阳城西，灌子滩位于襄阳城东南。伯颜采纳了张弘范的建议，并令他率一千人移戍万山筑垒。张弘范得令后迅速筑好城垒，正与将士们在东门较射，突见宋师掩杀而至。原来，蒙军此前已经控扼汉水及支流水路，堵塞了襄阳水道，城中只能靠陆路勉强供应，如今张弘范又筑城于万山，断绝了陆运通道，宋军不得不拼死来夺。吕文焕亲率步骑万余人、兵船一百多艘，前来争夺万山堡。张弘范部下仅千人，将佐皆认为眼下寡不敌众，不如退入城中自守。张弘范却道：“我与诸将来此为何？再有敢言退后者，立杀无赦！”随后披甲上马，命偏将李庭攻宋前军，其他将领攻宋后军，自己率骑兵二百为长阵，并命令将士道：“诸将听我鼓声行动，闻鼓则进，未闻不动。”吕文焕命步骑轮番冲突，但张弘范坚守不动，待吕文焕两进两退后，方才对手下士兵说道：“宋军气衰矣。”于是鸣鼓进军，前后合力奋击，宋军大溃，狼狈逃回城中。自此，襄、樊二城愈发疲弊。

吕文德在鄂州闻讯后，又于当年三月遣京湖都统制张世杰前往襄阳救援。张世杰本为蒙古降将张柔之侄，曾跟随张柔戍守杞县（今河南开封市东南），后因犯事投奔南宋。吕文德将其招至麾下，见他忠勇过人，累擢至都统制。张世杰即率步军和水军前去救援襄、樊。待行至赤滩圃（襄阳城东南汉水中），被蒙古守兵阻截。两下出兵交战，张世杰难以前进，被迫撤兵回去。六月，宋荆鄂都统制唐永坚自襄阳出兵，主动进攻蒙古军，结果被刘整生擒。好不容易捱至七月，汉江河水涨溢，吕文德再遣夏贵和黄州武定诸军都统制范文虎率大军增援襄阳。夏贵和范文虎分兵进击，出没于汉东林谷之间。阿术望见后对诸将笑言：“这便是兵书所言之疑兵，不要前去接战。我料他必来攻我新堡，我且调集舟师候他前来。”原来，蒙古围攻襄阳先后共筑十堡，新堡便是其中之一，位于襄阳城东南。第二天早上，夏贵果率舟师径直向新堡而来，刚至虎尾洲（今襄阳城南）就被蒙古水军发现。蒙军顺汉水南下，向夏贵猛冲过去。夏贵没想到敌兵猝至，顿时惊慌失措，连忙掉舟急奔，部众随即溃散。蒙军一路追杀，杀死、淹死、生擒者共计五千余人，缴获战船百余艘。不久，范文虎再率水军前去救援夏贵，行至灌子滩时，亦为蒙古军所败，范文虎只好驾轻舟遁走。宋将来兴国率百艘兵船前来，想要突袭襄阳城南的百丈山，结果在湍滩（湖北宜城市东南）中伏，也被迫率兵撤回。

吕文德听闻援师连败，更加后悔当年轻易答应蒙古人建立榷场，不禁叹道：“我实乃误国误民，可惜后悔也来不及了！”正巧此时他背上生疽，索性向朝廷称疾乞休，不久病逝。关于吕文德的继任人选，当时以京湖名将高达的呼声最高，但高达不受贾似道待见，因此迟迟未能得到任命。直到公元1270年初，朝廷才命李庭芝为京湖安抚制置使兼知江陵府，高达为湖北安抚使兼知鄂州，又从禁军和两淮诸军中抽调兵力，组成援襄军，交与殿前副都指挥使范文虎指挥，前往襄阳救援。范文虎为吕文德女婿，吕文德又是贾似道的私党，因此得贾似道信任重用。不久前，范文虎救援襄阳失利，贾似道不仅未予治罪，反升他为殿前副都指挥使，令他掌管禁兵。后闻贾似道任命李庭芝为京湖安抚制置使，督师救援襄、樊，范文虎暗中致书贾似道：“如果让末将率数万精兵前往襄阳，蒙古大军一战可平。只要不受李庭芝节制，事成之后功劳全归恩相！”

贾似道闻言大喜，立即向朝廷奏请范文虎大军直接归枢府节制，不受李庭芝调遣。李庭芝屡邀范文虎进兵，范文虎均以未奉朝旨为由不肯出兵，每日与妓妾饮酒作乐，完全不顾襄阳城内军民的死活，李庭芝也无可奈何。

襄阳城防以汉水为天险，以襄、樊二城为依托。李曾伯经略襄阳时，便修复了襄、樊二城，又在江中植木，以铁索相连，形成了一座浮桥，以确保两城可以相互支援呼应。当年三月，刘整在汉水中流建造了一座高台，台上安装弩炮，台下设置五个石围，以扼制宋军的战船。他又向阿术献计道：“蒙古铁骑天下无敌，只有水军尚不及宋。如果能打造战舰，习练水军，取人之长、补己之短，则大事可成。”阿术认为不理，当即奏请忽必烈打造战船五千艘，并招募百姓组建水军，日夕加以操练，共得水师七万人，与南宋水军分庭抗礼。

襄阳已被围三年，警报每达临安都被贾似道压住，宋度宗竟浑然不知。兰溪处士金履祥奏请由海道北上，以牵制围襄的蒙古军，结果也石沉大海。左丞相江万里多次请求增兵救援，起居郎王应麟也认为援襄迫在眉睫，贾似道均充耳不闻，朝中遂无人再敢言援襄之事。后来，宋度宗偶然从一名宫嫔口中得知，襄阳已经被围三年之久，才在贾似道入朝后低声下气地问道：“襄阳阖城被围已有三年，不知如何是好？”贾似道佯作惊愕道：“北兵早已退去，不知陛下从何得此消息？”宋度宗嗫嚅道：“近有一宫嫔偶尔说及，朕方有此一问。”贾似道颇为懊恼，半晌方答：“陛下如何听信妇人之言？难道举朝大臣未闻，反而妇人先知么？”宋度宗遂不敢再言。贾似道也不多问，悻悻退出殿外。贾似道回府后，立即盘诘内侍，查出泄密宫嫔的姓氏，而后编排罪名逼迫宋度宗将其赐死，这才善罢甘休。

贾似道见无法再瞒下去，这才督促范文虎统领中外诸军，前去援救襄阳。公元1271年夏，汉江洪水泛滥，蒙古军所修堡垒多被淹没。京湖制置司和沿江制置司再次调兵救援襄阳，其中，湖北安抚副使高世杰、沿江制置副使孙虎臣自均州率兵南下，范文虎等人率援军逆流北上，南北两路夹攻，终于击穿鹿门堡。随后，范文虎、夏贵、呼延德等人以鹿门山为桥头堡，以重兵护送船队，勉强运送粮米、布帛、食盐、钱币、柴薪等物资进入襄、樊，暂时解了城内燃眉之急。但运粮队目标太大，很快便遭到蒙古军袭击，宋军损失惨重。范文虎手下朱胜等一百余将士为蒙古军所虏，襄、樊战局再次告急。宋廷无奈，只得下令援襄诸路军撤退，京湖制置司改驻旧郢州（今湖北钟祥市），范文虎退屯新郢州（今湖北钟祥市西南）。

这时，蒙古行军万户张弘范又向统帅伯颜献计，在襄阳与樊城之间修筑“一字城”。“一字城”将襄、樊防区一分为二，使两城无法互相支援。京湖安抚制置使李庭芝焦急万分，命均州知州刘懋打造战船，然后派总管张顺、路钤张贵率兵前往均州，伺机顺流而下，前去支援襄阳城。

当年十一月，忽必烈改蒙古国号为大元，建立元朝。公元1272年初，忽必烈对将帅进行调整，命阿术统领蒙古军，刘整和阿里海牙统率“汉军”。三月，元军向樊城发动猛攻，攻破了樊城外城，俘虏宋将十六人，杀死宋军两千余人，剩余宋军被迫退守内城。阿术又增筑重围，将内城团团围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