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7版:城事 上一版 下一版  

七星寒芒照襄山

——南宋抗元名将牛富的家国情怀

疑为牛富所持的南宋错金七星剑

樊城柜子城附近发现的“樊马"铭文残砖,经考证,其制式工艺与南宋时期襄阳城所制城砖完全吻合

见山汲古馆藏的宋代震天雷

□李健 文/摄

前些年,我曾撰写过一篇探寻南宋抗元名将牛富之墓的文章。这篇文章的缘起,要追溯到2008年的一个网络帖子。当时,一位市民声称在攀登襄阳真武山时,意外发现了牛富的墓碑。

此后,我开始了一段漫长的访碑求证之路。起初,我坚定地认为牛富之墓就在真武山一带,于是在羊祜山、真武山、虎头山、琵琶山展开了艰苦而又细致的搜索,却始终一无所获。本以为这件事就此“结案”,没想到今年过完春节后不久,一位襄阳市民通过微信公众号联系到我,说看了我写的分析文章后大为震惊。他告诉我,前些年修路时确实发现过一方断为三截的元代石碑,后因施工需要,石碑被掩埋在了水泥路基之下,其位置刚好与我文章中推断的牛富之墓的位置相吻合。

得到消息后,我立刻与这位市民取得联系,终于在一个多月后见到了他。这位市民曾就职于某机关单位,现已退休。因不方便透露这位市民的姓名,这里暂且称他为M君。整个下午,M君都在倾诉他对襄阳历史文化的热爱,还分享了许多鲜为人知的趣事。谈到他在真武山后修路时见过的断裂成三截的石碑时,我问他何以断定是元代石碑,M君说,残碑上有多种文字,并刻有八思巴文。临别时,M君提到自己多年前曾在真武山下的废品回收站收得一把“宝剑”,并邀请我改日鉴赏。

4月初的一天,M君发微信请我喝茶,顺便让我看看他收藏的剑。我赶到约定地点,只见桌上放着一个长长的碎花布包,当层层布料被打开,一把锈迹斑驳的铁剑出现在眼前。拿起剑,上面的铁渣簌簌掉落。恰巧,窗外一缕阳光照在剑面,一颗黄豆大小的金点闪烁出一道刺眼的光芒。我下意识地感到,这可能是一把极其珍贵的错铜或错金的七星剑!因为锈蚀严重,铁锈包裹了剑面的纹饰,如果再不加以处理,很快就会腐朽。于是,我向M君提出对铁剑进行除锈脱盐、涂层封存的想法。M君爽快地将铁剑交付予我。

经过一个多月的清理、脱盐,铁剑的状态渐渐稳定下来。我立刻把剑邮寄给浙江的一位研磨师,研磨剑面的纹路。在他的妙手下,北斗七星纹逐渐显现。星点之间以极细的两股金属绞丝线相连接,如此柔韧的工艺,在古代或许只有金丝才能做到。剑面上,北斗星的上端清理出三颗连成直线的星纹;剑的另一面,只清理了上端,是三颗呈三角相连的星纹。为了更好地保持原始面貌,剑面下端并未进行清理研磨,纹饰不详。

随后,为了证实剑身的星宿纹饰是错铜还是错金,我将铁剑拿到一家回收黄金的店铺,用光谱仪检测分析,结果显示含金量达到了65%!这个结果令人振奋不已。如此珍贵之物,一定要尽可能保持原始面貌。将铁剑通过特殊技术处理封存后,我致电M君,约他再次见面。当面向M君说明了这是一把金丝错成、工艺极为复杂的高级将官的佩剑时,他淡定地说道:“这很可能就是牛富的佩剑吧。先放在你那儿好好研究,到时把研究成果告诉我。”

我与M君因探讨牛富之墓结缘,如今他又将这柄稀罕的铁剑与牛富联系起来,让我对这把剑产生了更多追索的兴趣。

这把铁剑残长约80厘米,宽约5厘米,剑形保存基本完整,剑身双面错金,一面错有北斗七星等星宿纹,一面错有三角形三连星宿纹。佩剑上的七星纹样,寄寓着对国政有序、天下太平的深切祈愿,横向的三星对应的是“河鼓三星”,代表大将军、左将军、右将军等军事要职;三角排列的三星则指代三公重臣,即太尉、司空、司徒。以星象喻官制,将对国家安定、政通人和的期盼凝聚于剑身方寸。剑尾缺失,根据剑茎形态,参考宋代诸多画像石和巩义皇陵的石雕,以及金代皇陵出土的铁剑等综合判断,当为镂空如意型套筒穿插式剑尾。剑尾应配有空心铆钉,由铆花固定,方便穿系剑缑。以此推测,完整的剑长度应该在90厘米上下。

此后,我又参阅了大量宋代的出土文物,结合铁剑制式、铜质装具的造型和包浆等信息,更加确信——这是一把罕见的高等级宋代将官所佩的七星剑。宋《舆服制》记载的“大驾卤簿”中,“将官着甲,统制、统领官各带弓箭,腰悬剑,手持骨朵侍立。”《宋史》中也多次记录赐赵宋宗室亲王“剑履上殿”,以示荣宠。宋《武经总要》中提到:“本朝之制,大将每出讨,皆给御剑自随,有犯令者,听其专杀。”此外,《续资治通鉴·宋纪》中也记载,宋太祖赵匡胤命大将曹彬平定南唐时,“且以匣剑授彬曰:副将而下,不用命者斩之。”这些都表明,宋代将官佩剑大有讲究,剑不仅是随身刃器,也是礼仪的象征和权力的信物。

那么,这把剑有没有可能是宋元道士作法时使用的法剑呢?答案是否定的。从已知的馆藏和民间发现为数不多的宋代法剑来看,大多数法剑没有开刃,剑柄多为铜套柄。此剑较目前所见的法剑略宽略长,且两侧开刃,部分剑刃至今仍锋利无比。在清理过程中,我还注意到一个小细节,剑刃上端有一处卷口,一侧一半的铜吞卡及剑格的葫芦珠已残,断口处的锈蚀状态为历史旧伤。由此可断定,这把剑曾在实战中格挡过利器,强大的冲击力致使宝剑卷口,利器顺势而下,斩断了半侧铜吞卡及剑格一端的双珠。一系列特征表明,这把剑是一把历经沙场的实战兵器。

六月的一个午后,我致电M君,提出归还铁剑。M君一到,我便先把剑的年代考证和稀有之处全说了出来。M君依旧神色平静,静静听着。我缓缓解开层层棉布,将宝剑递向M君。恰在此时,窗外的阳光倾泻而下,直直地照在铁剑之上。一道凌厉的剑影瞬间映在右侧的白墙上,寒光闪烁,耀得人睁不开眼。我下意识眯起眼睛,思绪不禁穿越到七百多年前——遥想当年,牛富在樊城柜子城浴血巷战,他是否就是手握此剑,于敌阵中奋勇厮杀,以血肉之躯守护家国?

南宋末年,烽烟四起,战火中涌现出无数英雄豪杰,其中,牛富是不得不提的英雄人物之一。他坚守城池,浴血奋战到生命的最后一刻,用实际行动诠释了爱国与忠诚,其事迹至今读来仍令人心潮澎湃。

牛富生活的年代,南宋王朝在蒙古铁骑的践踏下已摇摇欲坠。但他没有被严峻的局势吓倒,反而毅然投身军旅,将个人命运与国家存亡紧紧系在一起。宋咸淳五年(1269年),他奉命移防樊城,与襄阳守将吕文焕共同承担起抵御蒙军围困的重任,并一次次击退敌军的进攻。

公元1271年,忽必烈改国号为大元,建立元朝。面对元军“水陆并围”“长期消耗”的战略,牛富展现出卓越的军事智慧和顽强的意志。他深入分析敌情,组织军民日夜加固城防,修缮兵器,储备粮草;同时积极练兵,鼓舞士气,凝聚起襄、樊二城军民共同御敌的强大力量。他深知,樊城不仅是军事要冲,更是南宋在北方的重要屏障,一旦失守,后果不堪设想。那些日子里,牛富始终坚守城墙,与士兵同甘共苦,用行动诠释着对国家的无限忠诚。

宋咸淳九年(1273年),元军动用先进的回回炮,对樊城发起猛烈攻击。在元军的强大攻势下,樊城最终失陷。但牛富没有放弃,他率领百余死士与元军展开激烈的巷战。每一条街巷、每一处房屋,都成为他们浴血拼杀的战场。牛富手持兵器,身先士卒,奋勇杀敌,身负重伤,却依然咬牙坚持,眼神中透着不屈的光芒。他一路拼杀,元军却如潮水般越聚越多。牛富带着将士们且战且退,最终被逼至樊城城垣的西南角。眼前已是无路可退,身后是穷追不舍的敌军,面前是滚滚汉水。对岸的襄阳城垣之上,站满了含泪相望的百姓与将士,他们的脸上满是悲戚与不甘,却无法伸出援手。

当胜利无望,牛富深知已无力回天。他不愿向元军屈服,毅然投身火海,以死明志。副将王福深受感染,也追随他一同殉国。那一刻,对岸的襄阳城中,百姓与将士们失声痛哭,哀鸣之声直冲云霄。熊熊烈火腾空而起,照亮了樊城的夜空,也照亮了牛富炽热的爱国之心。

关于牛富,《宋史·忠义传》这样写道:“牛富,霍丘人。制置司游击砦兵籍。勇而知义。为侍卫马军司统制。戍襄阳五年,移守樊城,累战不为衄,且数射书襄阳城中遗吕文焕,相与固守为唇齿。两城凡六年不拔,富力居多。城破,富率死士百人巷战,死伤不可计,渴饮血水。转战前,遇民居烧绝街道,身被重伤,以头触柱赴火死。赠静江军节度使,谥忠烈,赐庙建康。裨将王福见富死,叹曰:‘将军死国事,吾岂宜独生!’亦赴火死。”

牛富的家国情怀,不仅体现在战场上的英勇无畏,更源于他对国家命运的深切忧虑。生命的最后时刻,他心中挂念的仍是襄、樊失守后南宋的未来。他明白,襄、樊沦陷意味着南宋防线被撕开大口,元军从此可以长驱直入。这份对国家命运的担忧,正是他舍生忘死、浴血奋战的动力。

至于这把七星佩剑是否为牛富所有,牛富碑是否真实地存在过,我想这已经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,要让更多的襄阳人通过这把剑了解牛富,了解那段慷慨悲壮的历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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