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明建平
春耕夏耘,秋收冬藏,自然之法则。这不,老父亲春天播种的花生熟了,打电话催我回家帮忙扯花生。
恰逢周末。约上午11点,当我头戴遮阳帽,身穿防晒衣,脚蹬回力鞋,颈搭白毛巾,全副武装地出现在父亲面前时,他正光着膀子在堂屋里吹电扇。父亲朝我摆摆手,示意我坐下,吃块茶几上刚切开的西瓜。我斗志昂扬地说:“我去扯花生!”父亲抬了抬眼,慢吞吞地说:“日头毒得很,别遭那份罪。等太阳快落山时再去。”
午饭后,父亲躺在竹床上酣睡。我则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,惦记着屋后那一亩三分地的花生。抬腕看表,才下午1点半,窗外日头白花花的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好不容易睡着,竟梦见自己躬身花生地里双手翻飞,花生的茎秆哗啦哗啦向两边倒伏,像飞驰的汽艇在平静湖面犁开的一道水渠。
突然,身子一歪,我醒了,只见父亲头戴发黄的草帽,上身套着我留在家的旧白衬衣,下身穿着黑裤子,脚踩一双旧解放鞋,正叫我起床。接着,他转身走出堂屋,背影像一位出征的将军。我连忙跟上。但见红日西斜,院中樟树的影子拉得老长,院外杨树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,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。
我们来到离家二十多米远的花生地。父亲年纪大了,如今只打理这一块地,这便是他全部的“战场”。父亲指着边角的比较窄的一垄说:“你扯这一垄。”说完便走向相邻的比较宽的一垄。我一把拉住父亲,避窄就宽。父亲笑了笑,吐了口唾沫在掌心,就在窄地块上干了起来。
我年轻气盛,俯身一口气扯了五六米远。直起腰回望父亲:他正弯着腰,低着头,不紧不慢地劳作,长满花生的根部一律朝东,被摆放得整整齐齐,像一排匍匐待命的士兵。我有些不好意思,赶紧将随手乱扔的花生茎秆摆放整齐。就这一耽误,父亲前移两三米,基本上与我齐头并进。
我不敢懈怠,连忙弯腰继续干。这时,腰部有些酸疼,十指有些僵硬,豆大的汗珠往下流。抓起毛巾擦了擦汗,白净的毛巾顿时留下了手掌印。顾不得那么多,我用力扯花生。花生地有点板结,一扯带起一大坨土块。用力抖抖,大部分土块会落下,但有些土块只能用手抠下来。侧身看父亲,父亲和我并排,不慌不忙,在鞋帮上轻轻磕几下抖落不掉的土块,便干净利落。
此时,父亲已经在我前面一米多了。我扯的这一垄宽四米多,长十二三米,比父亲扯的那一垄小一些。
心气陡然不平。年富力强的我,朝前猛扯。突然,手一滑,枯藤如刀掠过,我大叫一声——我的右手被划开一道血口。父亲抓起我流血的右手,捏起一撮干细的黄土撒在伤口上,说:“没事,接着扯,很快就到头了。”
我咬咬牙,横下心,忍着痛,低头一个劲儿往前拱。不知过了多久,头晕眼花的我扯起最后一棵花生,眼前豁然开朗。此刻咀嚼父亲那句“没事,接着扯,很快就到头了”,竟品味出人生最朴素的道理:不怕慢,就怕站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