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魏南征(三)
齐明帝萧鸾闻知新野和南阳相继陷于敌手,特遣太子中庶子萧衍、度支尚书崔慧景率领刘山阳、傅法宪等将士五千余人出兵援救襄阳。不久,萧鸾又命度支尚书崔慧景携精兵二万人、战马一千匹持节前往雍州,雍州所有军队均归其调度指挥。
萧衍、崔慧景等人奉命西进,不日进抵邓城(今河南邓州市),忽见北魏数万骑兵前来攻城,气势极盛。崔慧景连忙收兵入城,商议守御对策。萧衍检阅城中军情,发现既无粮又无械,不禁捏了一把汗,回头问崔慧景道:“我军远道而来,倍道疾行,已经面有饥色,若见城中粮备空虚,势必气泄而溃,如何守得住?不如趁势出城冲杀,倘能杀退虏兵,便可振作士气,不致发生变故。”崔慧景支吾道:“我看魏人多是游骑,日暮自当退去,将军不必过虑。”哪知天色将晚,魏兵越来越多,即将对邓城发起总攻。崔慧景见势不妙,竟暗中打开南门,带领部下向南逃去。余众闻讯大哗,相继开城逃走,萧衍禁遏不住,只好令刘山阳、傅法宪断后,自率部众且战且走。魏兵从北门杀入城内,见齐军已经逃走,便从后追赶。齐兵听得魏人追来,只顾着向前急奔,不料前方有道阔沟,当地人称为闹沟,沟上架有木桥,崔慧景率前队过去时,慌乱间将桥梁踩断,后面的人无桥可渡,顿时乱成一团。魏兵见状,顷刻间万箭齐发,傅法宪中箭落马,当即倒地身亡。齐军走投无路,拼命强渡闹沟,多半坠水而死。刘山阳急中生智,忙令军士抛弃甲仗,全部填塞于沟中,逃兵始得半沉半浮地狼狈渡过闹沟。
刘山阳一路急奔,率军逃入樊城。当时已是黄昏,忽听后面鼓声大震,只见魏主元宏(即拓跋宏)已率大军追至汉江边。刘山阳急令关闭城门,将魏军挡在城外。樊城乃汉北重镇,城中备有弓箭、巨石,刘山阳命人陆续运至城上,远则箭射,近掷巨石,杀死魏兵前队数十人。元宏见城坚难攻,不得已收兵撤退。
此时,汉北之地几乎全部陷落,只剩樊城一座城池由雍州刺史曹虎率重兵驻守。刘山阳等人心中害怕,索性离开樊城,全部渡过汉水,逃入襄阳城内。崔慧景、萧衍等人已先逃至襄阳城内。元宏还不死心,又率众攻樊城。曹虎已在此等候多时,率众堵截魏军,城上亦守卫森严。元宏又遥望对岸的襄阳城,心知襄、樊二城都很难轻易攻下,只好怏怏掉头北返。元宏大军先退至湖阳(今河南唐河县南),再至悬瓠(今河南汝南县)。
此时,魏镇南将军王肃正在进攻义阳(今河南信阳市)。齐豫州刺史裴叔业自楚王戍败归后,四处搜罗散卒,又得五万人。闻义阳被攻,再次使用“围魏救赵”之策,不救义阳而直攻涡阳(今安徽蒙城县东北)。北魏南兖州刺史孟表奉命守涡阳,城中无粮可食,只能以树皮、草叶充饥,于是飞使至悬瓠向元宏乞援。元宏命安远将军傅永、征虏将军刘藻、辅国将军高聪等人同时前去救援涡阳,并统归镇南将军王肃节制。
高聪、刘藻先后领兵赶至涡阳,结果被裴叔业迎头痛击,部众四溃逃散。傅永从后接应,被溃退的前军冲击,只好收军徐退。裴叔业驱兵再进,北魏只剩傅永还在勉强抵挡齐军,可惜部下已无斗志,当即掉头奔逃,傅永也只好随众奔还。齐军总算大胜一场,活捉魏兵三千多人,斩首万余级,缴获财物不可胜数。
裴叔业正喜计成,不料王肃竟撤了义阳之围,转率步骑十余万攻涡阳。裴叔业见魏兵势盛,连夜引军撤退。王肃率军追杀,齐军死伤无数,被迫退保涡口(今江苏涟水县)。不久,元宏又征发州郡兵士二十万人,约定于八月中旬会师于悬瓠。
齐明帝萧鸾连闻败讯,逐渐忧惧成疾,无法上朝理事。宗室诸王入内问安,萧鸾喟然叹道:“朕及司徒诸儿多未长大成人,倒是高帝和武帝的子孙日见壮盛,将来恐为祸患。”司徒萧铿为齐太祖萧道成第十六子,颇得萧鸾信任。抚军将军萧遥光揣测圣意,遂假托君令捕诛高帝、武帝子孙,计杀河东王萧铉等十王。萧鸾不仅不治罪,反升萧遥光为大将军。萧鸾后又疑忌大司马王敬则,王敬则被迫起兵造反,但很快就被萧鸾派人荡平。
公元498年,齐明帝萧鸾病逝于正福殿,享年四十七岁,在位仅五年。萧鸾驾崩前,特命太子中庶子萧衍为雍州刺史,率众镇守襄阳。萧衍既为齐朝宗室,又是百战宿将,令其莅镇襄阳,既可防备北魏南侵,又可稳定上流局势。同时,萧鸾还遗命徐孝嗣为尚书令,沈文季为左仆射,江祏为右仆射,江祀为侍中,刘暄为卫尉。军中之事交由太尉陈显达处理,内外政务委托于徐孝嗣、萧遥光、萧坦之、江祏四人;遇大事由沈文季、江祀、刘暄商议决定,机密则交由刘悛、萧慧休、崔慧景处理。
齐明帝去世后,太子萧宝卷继位,是为东昏侯,又称齐废帝。萧宝卷生性顽劣,不喜读书,萧鸾在世时也不予斥责。夜间无事时,萧宝卷常通宵达旦以捕鼠为乐;继承大统后,不愿咨询国事,终日与宦官、姬妾等嬉戏玩乐。萧鸾下葬时,萧宝卷竟借口喉痛不肯哭丧。太中大夫羊阐恸哭不已,以至于巾帻坠地,露出一颗秃头,竟被他讥为“秃鹙”。后来临朝理政,常令左右嬖幸捉刀随侍,俱得希旨下敕,时人称为“刀敕”;又命始安王萧遥光、尚书令徐孝嗣、右仆射江祏、右将军萧坦之、侍中江祀、卫尉刘暄六人轮流入值,分别在当天的敕令上签署意见,时人称之为“六贵”。敕令朝令夕改,让百官无所适从,眼见纲纪紊乱,祸已不远。
却说魏主元宏屡战屡胜,占尽先机,听闻萧鸾病逝,反而下了一道诏敕,声称“礼不伐丧”,随后撤兵回国。其实,元宏撤兵另有隐情:一是他当初南下时,留任城王元澄和李彪、李冲居守魏都,谁知李彪与李冲水火不容,最后闹得李彪被免官、李冲被气死,留守三人已去其二,元宏心中不免担忧;二是魏国北方的高车国臣服于魏国多年,此次元宏南侵,高车国征发高车兵跟从魏军,但高车兵不愿远役,遂推袁纥树者为主,以抗拒北魏。元宏两次遣人征讨高车国均未取胜,于是想亲自率兵北伐。此外,元宏急于赶回洛阳还有一个原因——元宏的皇后冯氏因他连年南下,竟与假太监高菩萨私通,闹得宫内宫外沸沸扬扬,他也想早日查清此事。
不久,萧宝卷听闻魏廷发生内乱,立派太尉陈显达督领崔慧景等将试图规复雍州北部诸郡。这时,元宏已平定高车国,诛杀高菩萨,朝内政治初定,于是调集军队,派前将军元英出战齐军。陈显达披坚执锐,屡次击败元英,后又进攻马圈(今河南镇平县南),围城长达四十日,城中粮草食尽,魏人只能树皮充饥,最后被迫突围出城。陈显达率众追击,斩杀魏兵数以千计,不久又派庄丘黑率部进击南乡(今河南淅川县西),南乡亦被攻下。
元宏因冯皇后之事耿耿于怀,以致旧病复发,此时又连接败报,心中甚为焦急,待病体稍有好转便亲征雍州,又命广阳王元嘉从间道绕至均口(今湖北丹江口市),以阻截齐军归路。齐军前后受敌,被魏军大败,陈显达被迫掉头南行,崔慧景也随之败还。
魏军反败为胜,元宏固然欣慰,但连日的跋涉奔波导致病上加病,只能日夜奄卧于行辕。元宏自知不久于人世,特命彭城王元勰都督中外诸军事。没过几日,元宏便病重去世,年仅三十三岁,史称北魏孝文帝。彭城王元勰等人恐麾下生变,决定秘不发丧,仍用安车载着元宏赶到鲁阳,奉太子元恪即位,是为魏宣武帝。待齐将闻知消息时,魏军早已走远。元宏第三次伐齐,也半途而废。
自萧道成代宋建齐以来,元宏一直志在一统天下,共发动了三次南侵,每次皆以雍州为目标,作为雍州治所的襄阳,其战略地位之重亦可见一斑。
襄阳铜鞮(一)
《隋书·音乐志》:“初武帝之在雍镇,有童谣云:‘襄阳白铜蹄,反缚扬州儿。’识者言,白铜蹄谓马也。白,金色也。及义师之兴,实以铁骑,扬州之士,皆面缚,果如谣言。故即位之后,更造新声,帝自为之词三曲。”
却说萧宝卷即位前,齐明帝萧鸾为稳定上游,任命萧懿为益州刺史、萧衍为雍州刺史。萧懿与萧衍为亲兄弟,两人分别镇守长江上游和汉水中游,在朝中可谓举足轻重。萧衍闻知萧宝卷嗣位后令萧遥光等六人轮流辅政,遂对从舅及参军张弘策说道:“一国三公,尚且相互倾轧;如今六贵同朝,势必相互争斗,齐国大祸不远了。要说避祸求福,莫过于雍州,只是诸弟尚在都城,恐怕难以免祸,只好与益州共图良策了!”张弘策也觉有理,从此密修武备,命人多伐竹木,招聚骁勇之士数万人。有一次上街巡逻,忽听几个童子唱道:“襄阳白铜鞮,反缚扬州儿。”铜鞮本意为战马的铜蹄掌,有人趁机附会,说这首童谣乃谶语,白铜鞮代指金戈铁马,扬州代称都城建康,预示着齐国将亡,萧衍听后更加心动。后来,中兵参军吕僧珍也暗承萧衍之意,私置舟橹数千。
不久,萧懿罢刺益州,改任郢州刺史。萧衍即命张弘策前去游说萧懿道:“如今六贵比肩,人人都可画敕,相互争权夺势,必致自相残杀。嗣主素无令名,平日狎宠群小,怎肯委于诸公?君臣嫌疑久积,必将大行杀戮。始安王萧遥光欲学晋赵王司马伦,目前形迹已露,但他性情偏狭,不过徒自取祸而已。其余如萧坦之行事霸道,徐孝嗣任人摆弄,江祏多疑无断,刘暄闇弱庸碌,一旦祸起萧墙,必将殃及池鱼。你我兄弟幸守外藩,宜为自身计议。如今主上尚未猜疑,应趁机召唤诸弟西来,一旦误了时机,恐怕无路可走了。况且,郢州控带荆湘,雍州兵强马壮,治世可尽忠本朝,乱世可自行匡济,因时制宜,方保万全。若不早图,只怕后悔莫及啊!”
萧懿默然不应,只是摇首而已。张弘策见状又劝萧懿道:“你们兄弟二人英武无敌,现据郢、雍二州,为百姓请命,废昏立明,易如反掌。千万不可为竖子所欺,以致贻笑身后!如今雍州准备已足,你为何沉默不语,不为自身打算呢!”萧懿勃然怒道:“我只知忠君,不知有自身!”萧衍听后深为叹息,遂自遣属吏入都,迎接骠骑外兵参军萧伟与西中郎外兵参军萧憺两兄弟前来襄阳避祸,同时静待朝局变化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