雍州实土（三）

谢晦之乱虽已平定，荆州问题却日益突显。荆州位居建康上流，下辖三十三郡，地广民富，兵精粮足，堪称南朝第一大州。此前，东晋权臣王敦、桓温、桓玄等人无不是倚据上流优势，屡屡向朝廷发难；宋武帝刘裕亦是先控制荆襄上流，以之为根据地，夺取东晋大好河山。因此，刘裕在登基后，大力分流荆州土地，裁撤官员名额，又任用皇子为刺史，以此减轻上流压力。谁知，距他登基不过六年，在他驾崩仅两年后，权臣谢晦便以荆州为根据地制造了一场大乱。因此，宋文帝刘义隆在平定谢晦之乱后，也依照刘裕定下的规矩，任命皇四子、彭城王刘义康为荆州刺史，持节都督荆、湘、雍、梁、益、宁等八州军事，坐镇江陵。雍州刺史刘粹不顾父子之情、朋友之义，毅然出兵江陵，虽兵败沙桥，但忠诚可嘉，又对谢晦形成震慑，宋文帝仅贬其为宁朔将军，其余官职如故，仍令他坐镇襄阳。

一年后，刘粹因病去世，宋廷追赠他为安北将军，改任后军将军刘道产为宁远将军、宁蛮校尉、雍州刺史、襄阳太守，持节都督雍、梁、南秦三州六郡诸军事，率军驻守襄阳。至此，宋廷上流总算暂时无忧。

却说宋武帝刘裕驾崩时，北魏趁机攻取刘宋的司、兖、豫诸郡县，宋文帝深以为恨。此前因局势未稳，宋文帝不敢轻动，还曾遣使通好，此时内乱已定，便传语北魏，要求归还河南失地。北魏皇帝拓跋焘刚刚在柔然大胜，正志得意满，岂肯将国土拱手相让？宋文帝也不欲多言，于公元430年春，以右将军到彦之为统帅，由淮水泛舟入黄河，兵锋直指雄关虎牢（今河南荥阳市西北）。拓跋焘采纳侍中崔浩之计，主动让出河南之地，以此引诱宋军深入。到彦之等不费吹灰之力，便占据了碻磝（今山东聊城市茌平区西南）、滑台（今河南滑县）、虎牢等津要。谁知秋后天寒水浅，北魏冠军将军安颉等人趁机发动反攻，到彦之一败涂地；檀道济奉命增援，也只能确保全军引退，河南等地得而复失。宋文帝首次北伐便以失败告终。

不过，由于拓跋焘连年征伐，致使北魏国力虚耗严重，因此，在灭掉胡夏后，拓跋焘决定偃武修文，主动与南朝修好。此后十余年间，南北总算相安无事。其间，北魏率先恢复元气，先后灭北燕和北凉。自西晋“五胡乱华”以来，北方所建的十六国至此被消灭殆尽，除了成汉为东晋所灭、后由晋归宋外，其余均被北魏吞并。此时放眼中国疆域，南朝宋得十之三四，北魏十之六七，两国南北对峙，史称南北朝。

北魏统一北方后，势力达至巅峰，不仅龟兹、疏勒、乌孙等西域诸国相率入贡，就连波斯、高丽也相继臣服。只有柔然依然不服，北魏屡次讨伐，将其逐出漠北，使其不敢再贸然进犯。

宋文帝刘义隆有心再次北伐，有了上次失败的教训，不再孤注于东线，而是同时经略襄阳，欲东西并进、两路夹击。雍州刺史刘道产治理有方，辖境蛮夷陆续迁至沔水两岸，与雍州百姓和睦相处，吏民对他感恩戴德，因此作《襄阳乐歌》，在荆襄一带广为流传。可惜宋国内政每况愈下，司徒王弘、侍中王华等元老相继病逝，宋文帝于是召荆州刺史、彭城王刘义康入朝辅政，任他为司徒、录尚书事；改任江夏王刘义恭为抚军将军、荆州刺史，持节都督荆、湘、雍、梁等八州诸军事，以稳固上流局势。刘义康自小聪敏过人，但掌权后不知收敛锋芒，私养僮仆六千余人，肆意截留朝廷贡品，宠信小人刘湛，陷害名将檀道济。尤其是檀道济，本为宋国柱石，连魏人听闻后，都私相庆贺道：“檀道济一死，南人不足为虑了！”刘义康的种种行迹，渐渐引起了宋文帝的猜忌。不久，袁皇后病逝，宋文帝忆起往日情义，竟相思成疾，数日不进饮食。刘湛见机纠结党羽，想拥立刘义康为帝。不料宋文帝服药后身体渐渐痊愈，得知刘湛的密谋，只能将他和刘义康二人处死，并拟再度北伐。

公元442年，宋、魏因争夺仇池（今甘肃西和县一带）而再次失和。宋文帝正要经略中原，不料雍州刺史刘道产突然因病去世。刘道产在任时，对境内蛮人广布恩义，死后灵柩运回朝廷时，很多蛮人亦身穿丧服，号哭追送至沔口（今湖北武汉市）。宋廷追赠其为征虏将军，谥号为“襄”。

刘道产去世后，境内蛮族又开始造反。宋文帝不得不暂停北伐，改任江夏内史朱修之为征西司马、后军行参军沈庆之为建威将军，命二人前往襄阳镇压叛乱。朱修之因军纪散乱，作战屡屡失利，不久失败而归，并获罪下狱。沈庆之遂奉命独自负责征讨事宜，不久大破缘沔诸蛮，随后进讨湖阳蛮，共俘获蛮民万余人。雍州蛮患稍减，但局势仍不稳定。

公元445年，宋文帝特命皇三子刘骏担任雍州刺史、宁蛮校尉、抚军将军，都督雍、梁、南北秦四州及荆州六郡诸军事，亲自坐镇襄阳，总揆伐蛮之事。当时群蛮作乱，阻塞水陆交通，刘骏赴任襄阳时，便被阻在大堤，后因沈庆之出兵大破蛮兵，才得以进入襄阳城内。这是自东晋以来的一百多年里，首次由皇室成员出镇襄阳。

刘骏入城之后，诸蛮又切断驿道，准备攻打随郡（今湖北随州市）。参军柳元景奉命镇压，紧急募兵六七百人分别驻扎于城内和驿道上，前后夹击，斩杀蛮兵数百人，溺亡千余人。刘骏即以沈庆之、柳元景、王玄谟、宗悫等将为辅，大量招募流民，组建伐蛮军，州内士气为之一振。同年冬，北魏属部卢水胡的盖吴纠众反魏，雍、秦二州都统薛安都，也在弘农起兵响应。宋文帝即发雍、梁兵出屯境上，遥为盖吴声援。北魏大为恼火，立即发兵讨伐盖吴，盖吴兵败身死。薛安都自知难敌，立即率领义军南下，投入雍州刺史刘骏麾下。刘骏将两军合兵一处，号称荆雍兵，声势更为浩大。此后三年间，刘骏先后讨平境内驿道蛮、诸山蛮、郧山蛮等，俘获蛮族近十万人，全部纳入国家编户。同时任用刘秀之等人兴修水利，与民休息，雍州连年丰收，渐为强藩。

宋文帝以襄阳外接关中、河南作为北伐中原的前哨，苦心经营多年，终于初见成效。考虑到荆州尾大不掉，难免再有谢晦之流出现，成为京师之患，宋文帝有心将其削弱，遂于元嘉二十六年（公元449年）秋，割荆州北部襄阳、南阳、新野、顺阳、随郡，归属雍州管辖，将侨置雍州坐实，辖境约为今湖北丹江口市、南漳县以东，钟祥市以北，湖北枣阳市、河南泌阳县以西，河南淅川县、内乡县、方城县以南，州治仍为襄阳。由于境内蛮民尚未完全归附，雍州都督、刺史兼领宁蛮校尉，宁蛮校尉府治亦位于襄阳。为了增强雍州实力，宋文帝又罢除江州军府，将府中文武官员悉数配给雍州，将湘州入台租税也全部拨付襄阳。

雍州本是东晋太元年间为安置中原遗民而侨置于襄阳，前后约七十年，对南朝军政及南北局势产生了深远影响。但也因其为侨置，一直未有实土，包括首府襄阳仍隶属荆州管辖，所以在关键时刻，往往受制于人。此时雍州终于有了实土，虽然面积、人口等无法与荆州相提并论，但好歹有了“立足之地”。

同年，雍州蛮再次发动叛乱。宋文帝改命皇六子竟陵王刘诞为后将军、雍州刺史，都督雍、梁、秦、北秦四州及荆州二郡诸军事，接替武陵王刘骏镇守襄阳；刘骏调任安北将军、徐州刺史，都督徐、兖、青、冀等六州及豫州梁郡诸军事，奉命镇守彭城。宋文帝先后派两位皇子镇守雍州，足见对襄阳之重视。

刘诞继续以沈庆之为将，统领柳元景、宗悫等人，进剿沔北诸山蛮。沈庆之会军于茹丘山下（今襄阳以南汉水流域），命诸将八道并进，登山而上，直捣蛮兵腹心。蛮人震动惶恐，宋军趁机围攻，蛮兵四散溃逃。不久，沈庆之又命柳元景率部前往南新郡（今湖北房县一带），镇压田彦生叛乱；然后兵出检城，在诸山大破群蛮；又在襄阳城南一带，斩首三千级，俘获蛮人五万余。第二年，沈庆之又督军进剿幸诸山（今襄阳城南诸山）犬羊蛮，见蛮兵营寨险峻难攻，遂在山下修筑了六座戍堡，蛮兵久困乏食，不得不下山归降。雍州境内从此大安，荆雍兵威震远近，宋文帝刘义隆闻报甚慰，即欲亲率部众二度北伐，想学西汉名将霍去病扫除北虏，封狼居胥。

此时，北魏拓跋焘也急欲跨越河淮，率众“饮马长江”。公元450年春，拓跋焘以盖吴叛魏投宋为借口，亲督步骑十万逾黄河南下，包围了宋城悬瓠（今河南汝南县）。悬瓠城内守兵仅千余人，副参军陈宪拼命死守，魏军攻城四十二日仍难取胜，又闻宋援军将至，只好引兵北归。宋文帝信心大增，便欲趁势北伐。正在这时，北魏谋主崔浩受国史狱牵连，被诛灭九族。宋文帝以为机不可失，遂不顾太子刘劭、新任步兵校尉沈庆之、护军将军萧思话等人的谏阻，以青、冀二州刺史萧斌为主帅，宁朔将军王玄谟、太子左卫率臧质、步兵校尉沈庆之为前锋，率水军入黄河；命臧质会同骁骑将军王方回率军直攻许、洛，徐、兖二州刺史、武陵王刘骏与豫州刺史、南平王刘铄各率本部进攻策应；太尉、江夏王刘义恭出屯彭城，节度东路各军。同时，命南北秦、梁三州刺史刘秀之率军进攻关陇。雍州刺史刘诞派中兵参军柳元景、建武将军薛安都、振威将军尹显祖、奋武将军曾方平、略阳太守庞法起率兵北攻关中。东西两路同时进兵，声势十分浩大。

东路军兵不血刃，率先攻占了北魏青、济二州，由萧斌及沈庆之留守碻磝，命王玄谟进攻滑台。拓跋焘亲率六十万大军南下救援滑台。王玄谟不知兵事，一再贻误战机，后听说魏主亲率百万大军南来，吓得面如土色，尚未交手便率兵退走。魏兵从后赶来，趁势一通乱砍，宋军损失大半。萧斌救援不及，暂留王玄谟戍碻磝，申坦、垣护之等据清口（今山东梁山县东南），自率诸军还历城（今山东济南市西）。至此，东路军全线溃退。

西路军兵出襄阳，柳元景、薛安都一马当先，首先攻入北魏卢氏县（今河南卢氏县），斩杀县令李封；进而攻占弘农郡，生擒太守李初古。宋文帝十分欣慰，命柳元景为弘农太守。柳元景又命庞法起、薛安都、尹显祖等将西进关中，自在弘农督运粮饷。庞法起、薛安都等人到达陕城（今河南三门峡市西），因城垣险固，久攻不下。北魏洛州刺史张是连提又率众二万前来救援。见魏军势不可挡，宋军纷纷退却，薛安都喝止不住，气冲牛斗，索性脱去盔甲，跃马横矛，当先突出，杀向魏军阵中。魏军纵然精悍，但遇其长矛，无不立时丧命。宋军也趁势回转，反将魏军冲散。张是连提见薛安都赤膊上阵锐不可当，令军士万箭齐发，向薛安都射去。谁知薛安都一支蛇矛舞得神出鬼没，箭镞无法近身，只是可怜身边军士躲避不及，被射倒了一大片。

两军战至日暮时分，仍难分胜负，谁也不肯罢手。这时，宋将鲁元保突然从函谷关杀到，前来援助薛安都。魏军见宋有援军到来，不敢恋战，只得收军撤退。